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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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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為換了環境,心裏有事,傅承鈺睡得不太踏實,早早就醒了。他去後院汲了水洗漱一番,吃了五個小包子,一看時辰,卯時還沒到。他不敢過早去打擾師父,便又汲了點水去澆灌雪翠竹和其他庭院裏的花草。終於到了卯時,他急匆匆跑向師父的庭院,在院子外面高聲喊道:“弟子傅承鈺求見師父!”

“嗯,進來吧。”懶懶的聲音順著風飄出來。

傅承鈺躊躇一番,進了庭院。院子很大,正中間用光滑的卵石搭起一方小小水塘,裏面十幾尾錦鯉正游得歡快。水塘之上建有水閣,水閣用輕薄白紗遮著,隱約可見其中擺放著的石桌石椅。雕鑿精細的長廊上攀附著幾枝藤蔓,開著小巧玲瓏的粉色花朵,散發出馥郁清香。風吹過,屋檐下用絲線懸著的草木編織的鈴鐺便輕輕晃動,發出的竟不是叮當碰撞聲,而是松濤聲。傅承鈺被震了一震,想起從前父親帶他拜訪做官的好友,那人家裏也沒有建得這般精致。“師父……”他站在屋子外面,輕輕喊了一聲。

門嘩地敞開,迎面飛出一疊書落在傅承鈺懷裏,他還未看清房間裏的布置,門又嘩地關上了,裏面傳來江則瀲的聲音:“心經早中晚都要念,上午修行辟谷之術,下午修行禦物之法。好了,去罷。”

傅承鈺:“……”為什麽師父不見他,而是直接扔出三本書來草草交代幾句?難道還沒起床?轉念又想到自己見識尚淺,不能隨意揣測師父,覺得師父可能在進行特別的修煉之法,於是放寬了心,說了句“弟子告退”便趕向修煉場了。

躺在床上的江則瀲扯了扯被子,自言自語:“這個小徒弟,還真是用功啊。唉,年紀大了就是懶了,且容我再睡會兒。”

辰時,傅承鈺念完一遍心經,開始看辟谷手冊;江則瀲還在睡覺。

巳時,傅承鈺開始打坐修習辟谷之術;江則瀲起身,開始挑衣服。

午時,傅承鈺結束辟谷的修習,吃掉了剩下的小包子,覺得沒有吃飽,但不敢去打擾師父修行;

江則瀲換好了衣服正在梳妝打扮。

未時,傅承鈺看完了禦物指南;江則瀲在院子裏餵錦鯉,覺得無聊了就去藏書閣看點從凡間帶回來的傳奇話本;

申時,傅承鈺調息完,對著一塊木板念口訣;江則瀲去其他山頭找師姐聊天了。

酉時,傅承鈺還在堅持不懈地一邊參照指南,一邊對著木板用功;江則瀲去瑯琊主峰挑了點食物回來。

戌時,傅承鈺筋疲力盡坐在修煉場裏休息,江則瀲踩著雲頭抱了個包裹施施然飄過來。她皺眉打量了一番傅承鈺:“你怎麽還穿著昨天的衣服?”

傅承鈺楞了楞:“之前一共給新弟子發了兩套衣服,都是一模一樣的,方便換洗。今天弟子穿的是另一套。”

江則瀲搖了搖頭:“不好,不好。那幫老古板,這麽多年還不肯換一換。”她將包裹遞給傅承鈺,摸著下巴思考,“下次去主峰或者什麽重要場合再穿這衣服吧,這衣服也就勉強能看,在自家的山頭就不用這麽守規矩了,為師明天去找點舒服好看、方便修煉的衣服來。”

傅承鈺已經餓得不行,卻不好意思當著江則瀲的面吃東西,怕給她留下不好的印象,又抵不過食物的誘惑,就只好一小塊一小塊地撚著白糕放進嘴裏。他聽著江則瀲講話,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,慌忙咽下嘴裏的東西:“不必了師父,弟子還是守著規矩好。”

江則瀲翹起嘴角哼了哼:“為師入宗第二天就沒在平常日子穿過那衣服,只要你足夠優秀,規矩什麽的是不用遵守的。”她唇角笑容愈深,“你可以自己創造規矩。”

傅承鈺這才註意到今日她的打扮。或許昨日是個比較重要的場合,她穿的與旁人沒什麽不同,頂多就是頭上的簪花多了些。結果今日,大概就是她口中的“平常日子”,她穿著繁覆的衣裙,光是外面的紗就有兩層,真不知道她是怎麽一個人穿起來的。水紅色的層疊裙擺在腳邊鋪開,淺白色暈染的披帛松松搭在肩上,耳上掛一對鳳羽耳墜,三根白玉蘭簪挽起斜髻,一朵淡粉色的芍藥並著幾支零碎珠花別在耳畔。昨日額間的銀色花鈿今天倒是換成了簡單的一點朱砂,卻更加奪目。

傅承鈺呆了半天:“師父……”

江則瀲拉了拉微微皺起的絲絳,道:“怎麽,覺得我穿得不好看?”

“不、不是……”這是不是好看過頭了啊?這樣真的好嗎?

“承鈺啊,我知道你從小就被人教育說,不能只註重外表,要註重內在,對不對?”

他怔怔點頭。

她眼珠一轉,眼波蕩漾:“可是,既然我有了好的內在,我足夠優秀,我憑什麽不能註重外表了?我打扮得再如何出挑,那也是配得上我的實力的。最可憐的人,便是徒有外表沒有實力的人,最愚蠢的人,便是只認為非得是樸實無華才能叫有實力。你說,是也不是?”

這番論調與他從小聽的大不相同,他一時難以接受,卻又覺得很有道理。

江則瀲不打算深入這個話題,揮了揮袖:“你今日練習得如何了?”

傅承鈺趕緊抹掉指間粘的白糕屑,將食物放在一邊,正色道:“弟子今日的心經已經念完,上午練習辟谷之術,下午練習禦物之法,只是……弟子愚魯,未有成效。”

“急什麽,才一天而已。辟谷與個人資質無關,慢慢學總歸會的,至於禦物,你且演示一番,讓為師看看有無問題。”

傅承鈺便擺好木板,端正姿勢,口中念念有詞。木板安安靜靜地躺在地上,一動也不動。江則瀲在一旁看著,右手食指無意識地摸著下顎。

少年見木板毫無反應,師父在一邊又沒有任何表示,不由有些尷尬,不知道該不該再試一次。他猶豫了好久,終於下定決心再試一次時,江則瀲突然開口:“氣運得不對。”她走到他身邊,三

根手指按住他胸口,滑到腹部方停住:“氣要連貫順暢地運,不能停頓。”

傅承鈺被她這麽一碰,楞了楞才猛然反應過來,立刻不著痕跡地小小後退一步,拱手道:“謝師父指點。”

江則瀲順勢收回手,說:“好了,回去歇著吧。”

“是。”傅承鈺將食物裹好抱在懷裏,目送著師父離去,等到她的背影在轉角處消失,他才轉身回去。

這是一個弟子該有的禮儀。

江則瀲回到屋裏,掌心一翻,屋中火燭紛紛亮起,她走到梳妝臺前,將釵環一一卸了,頭發打散,褪下繁覆華裳,換上一層輕便裙衫,將《徒弟是怎樣養成的》一拿,又隨手撈了顆夜明珠往屋後走去。

屋後是她砌的塘,凈水匯集,涼而不寒。她赤足踩在玉石上,彎身將夜明珠放在塘邊,自己慢慢下了水泡著,就著夜明珠的光翻看手裏的書。這本書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得的,大約又是自己下界雲游之時從哪裏順的,辭藻並不華麗,但勝在粗淺易懂,頗多有意思之處,之前被她看完就往藏書閣裏一放,時間久了也就忘了,如今收了個徒弟倒又想起來了,看看也無妨。

這本書裏說的有些點還是可以借鑒借鑒的。比如作者說師徒之間交流不宜過分嚴肅,否則容易造成隔閡。為了拉近彼此關系,可以適當做一些比較有趣的事情。唔……有趣的事情?她微微扯了扯嘴角,她那個小徒弟,正兒八經的,也不知什麽事情對他才算有趣。她倒是可以培養培養他一點怡情的興趣。她也是從弟子一路上來的,修行到了如今司主的位置,比他早生那麽多年,見過的玩過的數都數不過來,總能有適合他的。不過現在不急,看小徒弟對修行還有點沖勁,那便讓他先沖著吧,累了再說。

她打了個呵欠,將書合上,把身子浸沒在水裏,懶懶散散地用手指梳理著濕漉漉的長發。淺色的衣裙上隱約有光點閃爍,天地靈氣浩瀚飄渺,如絲如縷。

月光似綢。

傅承鈺一邊緊了緊衣服,一邊打了個噴嚏,原因是用冷水沖了個澡後又被冷風吹著了。這兒沒有熱水,昨天沒什麽風倒也還好,今天有了風,他就不怎麽能招架得住了。他覺得屋子裏有些涼,便將蠟燭一一點亮。他擦著自己未幹的頭發,心想這是不是每個弟子入門必須經過的修煉,以此強健筋骨。

其實只是那個不走心的師父忘記他還沒有學習五行之法,沒給他準備取暖的物什罷了。但傅承鈺習慣了把人往好的一面想,便告訴自己身為男子漢必須得忍受這種小小的寒冷,於是就點著燈將被子裹了裹睡覺了。

半夜裏他迷迷糊糊地醒過來,發現窗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吹開了。他爬起來去關窗,又是一陣冷風吹過,他一個激靈抖了抖,將窗子關上並且牢牢插了栓。他微仰起臉,又是一個噴嚏。他吸了吸鼻子,再次躺下,心想,這麽冷的天師父是怎麽禦寒的呢?又想到傍晚看到的那身衣服,光是紗就有三層,怎麽看也不冷。

——好像是應該加點厚衣服了,也不知道師父說要給我找的新衣服暖和不暖和。他這樣想著,又沈沈睡過去。

傅承鈺比昨天晚醒了小半個時辰。他模模糊糊地睜眼,看了看天色,猛地一驚,從床上翻身坐起,眼前卻突然一黑。等到眼前黑霧漸漸褪去,他扶著略有昏沈的腦袋,終於意識到自己似乎受了風寒,可能還有點嚴重。他下了床,給自己倒了杯水醒神,然後收拾收拾就出了門。他又不是嬌滴滴的大小姐,是不會因為一點小病就不去修煉的。

傅承鈺直奔修煉場而去。頭頂有微亮陽光落下,他盤腿坐好,開始默念心經。

江則瀲在巳時起身,剛換完衣服窗臺上就又一只小巧玲瓏的鳥兒吱吱喳喳地叫喚。她伸手抓住小鳥,五指合攏一捏,小鳥化為青煙消散而去,她攤開掌心,手中浮現出幾個影影綽綽的字,是十二司主傳來的消息:雲頂峰有趣事,速來。

江則瀲心情愉悅地推門而出,禦風往雲頂峰而去,將早起修行的小徒弟忘在了腦後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江則瀲:什麽?我還有個徒弟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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